默认卷(TY)1/48章
第一回 那年,那人。(一)
你们都曾认真地听过海浪的声音吗?
你,站在那片浩瀚汹涌的海边,不去理会海鸥成群结队的穿过海浪的声音,不去听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当眼前的波澜壮阔一一尽收你的眼底。如果你在此时闭上眼睛,你会听到什么?
桃子说,大海是有灵性的,每一滴海水都是女人的眼泪会聚而成的。所以,她每每听到阵阵清脆如铜铃般的海浪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时,她都能听到大海的哭声。
那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平淡,很琐碎的故事。
这是一个沿海而立的小城,人们都叫它海城。
海城多年来凭借着临海的地理优势,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那里逐渐开始人丁兴旺,百姓安居乐业。一幢幢高楼大厦纷纷拔地而起,让这个本就拥挤的小城变得更加拥挤不堪。随着那些年来经济的飞速发展,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都纷纷挤破头颅也要来这里,目的只有一个,下海捞金。
原本经济富裕的,来到这里就会承包众多渔船,将这里本就富足的海产品运到越来越远的地方。他们不管是否会有大风天气,也不管环境是否恶劣,每天都要争着抢着出海。有的,赚的锅瓢皆满,生活也就越来越意气风发。
有的,不知道是在哪天,可能在一片阳光明媚中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自信十足的开着渔船就走了,可能,他们遇到了可怕的海啸,可能,在出海中遇到了凶残的强盗,反正,这人就再也没回来。
原本就经济拮据的,来到这里,只是纯粹的给人打工,试图赚更多的钱。有的,在驻留海城这几年攒下了钱,便心满意足的回到老家,或者用来孝顺父母,或者用来娶媳妇。
海城存在了多少年,人们大多不得而知。他们要么不知道,要么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这些。
只是,这里无论发生过多少翻天地覆的变化,就算人们都变了,环境变了,甚至是海里原本丰富的资源被开发的越来越少了,人们的腰包都渐渐地鼓起来了,有新生命呱呱坠地了,有的人死了。而这片看似宁静的大海,却仿佛永远都会停在这里。
它就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每天安静的伫立在这里,听着耳边的海鸥拍打着沙滩的声音,闻着海水散发出的淡淡腥味,看着岸边永远都在忙碌的人们,数着一艘艘货船在它眼前一闪而过,看着这里的一切。
它独自走过了多少年,穿越了多少个世纪。对于这里的一切,它看似像个旁观者,而实际上这里的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与它息息相关。无论是它喜欢的,亦或是它憎恶的。它知道,只有在这里,才是它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有关于人生最好的注解。
它发祥于这里,它像是永远都逃脱不掉本来注定好的命运,就像来到这里的很多人一样。
桃子是来自北方某城的姑娘,也同样是下海捞金大军中的一员。她看起来20几岁的年纪,长了一双看似无神却大大的眼睛,略微扁平的鼻子无精打采的架在白皙的脸上,嘴巴小小的,长长的如同海藻一般浓密的黑发披在腰间。原本应该是一张充满朝气与活力的脸,却被残忍的打上了深深的岁月的划痕。
桃子说,她是和她深爱的丈夫一起来的,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忘不了来到海城之前的那一晚,她和丈夫趴在床上,月光如水,洒在玻璃窗上。
两个人热烈的讨论着接下来去海城时的情景,他们头靠着头,动作亲密的望着对方,满眼憧憬的说着来到这里的一切打算。他们就连新家具的样式,新床单的颜色,都想好了。
甚至在梦里,桃子都梦见了她和丈夫两个人坐在黄昏下的沙滩上,相互依偎着彼此,望着远方奔流不息的海浪,仿佛幸福就在眼前,那和煦的阳光打在两人的脸上,毛茸茸的温热气息,撒在桃子的脸上,那种痒痒的感觉来的竟是那么真实。那时,睡梦中的桃子的嘴角因为开心,似乎咧到了耳朵根部。
她的丈夫外号铁框儿,皮肤确实像一块还没有打磨就已经生锈的铁,看起来永远都是黑乎乎的。小小的眼睛放在一张长长的脸上,高高的鼻梁下面是一张大到夸张的嘴巴。就是这样一张丑陋不堪的脸,在桃子眼里,却是这个世上最帅的男人。
铁框儿的爸爸原本在省城做煤矿生意,可自从前两个月煤矿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矿难,导致四死两伤后,铁框儿那精明的爸爸,在到处疏通好关系,把一切能推卸的责任都推卸了之后,连忙带着多年来辛苦赚得的钱,拖家带口的回到了老家县城的小镇里。
为了不动用自己多年来辛苦赚来的老本,铁框儿爸爸便很快在这个小镇开了一家百货商店。并交给铁框儿和桃子打理。
起初桃子一百个不愿意来这个“鸟都不拉屎”的陌生小镇,她习惯了城市生活的快节奏,习惯了高楼林立的的喧嚣与繁华。
但迫于铁框儿爸的压力,依旧是硬着头皮和他们来到了这个小镇。
尽管小镇的环境远远不如城市,可是生活还算安逸,还算富足。桃子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吃光了家里为庆祝乔迁之喜所杀的一头猪身上的猪排骨,她的身材也日益的发福起来。
但是有一天,这样安逸的日子突然就被打破了,看似毫无预兆。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明媚的阳光照耀在透明的窗户玻璃上,使整个房子的室内看起来似乎更加明亮,窗边也同样暖洋洋的。桃子一个人躺在床上午睡,空气中响起了一阵阵轻微的鼾声。甚至院子里,突然发生了一阵刺耳的打闹声,她都没有醒。
那时的桃子,在梦里正拿着一只肥大的猪耳朵,她大快朵颐的吃着,一边时不时的将剩下的一块猪耳朵蘸到盛着酱油的碗里。梦里,丈夫铁框儿的脸,似乎变白了,他看着吃的如此之香的桃子,禁不住大嘴一咧,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当窗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桃子的意识就变得愈发的清醒。当她缓缓的从床上坐起,懒洋洋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好像听到了屋外激烈的争吵声,有陌生女人的叫骂声,有小孩子的哭声,还有几个男人粗鲁的咒骂声。在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的时候,桃子来不及多想,便飞速冲出屋外。
院子里的阵势要远远比耳朵听到的激烈。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半跪在地上,不停的叫着公公的外号,用早就喊的沙哑的嗓子拼出老命似的大骂道:“煤老瘸,我咒你祖宗十八代!你还我儿子的命!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你也看到了,我这三个儿子都不会饶了你的!”那几个身材强壮的男人也没闲着,拿起手里的铁棍,铁锹,木棒,像是对着公公煤老瘸示威一般,走上屋前用力的砸着窗户。
那声音,那力道,不出几下,所有的窗户玻璃都在一片狼藉中破碎着呼号着落在了地上。声音洪亮到不知何时就引来了街坊四邻,向来抠门的煤老瘸看着家里刚刚换好的不锈钢玻璃都被那几个年轻人砸碎,气的几乎跳了起来。
他原本就瘸着一条腿,在此时却显得灵活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在那堆玻璃残骸面前,粗糙的大手颤微微的弯下腰捡起其中一块碎玻璃,便向着离他最近的一个男人砸去,嘴里大声骂道:“我日你姥姥!今天我也不要这条老命了,我跟你们拼了!”只见那个年轻人两脚飞快的向后躲了一下,便灵活的避开了那块像飞镖一样飞过来的玻璃碎片。
桃子胆小,她一直不敢走上前去加入眼前的纠纷与是非,却也好奇这些人的来历。于是她将房门悄悄打开大约45度,只露出一双眼睛趴在门前观看着眼前这一幕幕。
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个大声叫骂的老妇,大概60多岁的年纪,头发却很夸张的都白了,她眼神无光,眼角的眼泪在布满皱纹的脸上肆意蔓延,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
而自己的公公煤老瘸,此时却坐回了身旁的小板凳,神态悠闲的坐在上面,他从沾着泥土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悠闲自得的嗑了起来,对老妇的叫骂声和孩子的哭声,充满了不屑。
这时,桃子也大概猜出了这老妇一家的来历。公公煤老瘸在省城的那些年,就是出了名的抠门和黑心。
而很多年前,煤老瘸还不叫煤老瘸。
煤老瘸的面相本来就长得凶狠,无论何时,他那张黝黑发亮宛如煤炭的的脸总是僵硬的板着,小区里的孩子们每每看到煤老瘸,都说他长得像一只大老鼠。眼睛小到似乎看不见,传说中的“酒糟鼻”,大嘴巴整天神气的撇着。
他开黑煤矿,雇了一大批煤矿工人,仗着他结识了众多省城有权势的人,他永远都是用最低的酬劳,让那些每天在矿井中辛勤劳动的工人们,没日没夜的劳作。而工人们的回报,总是少的可怜。
有时,甚至不给工人们饭吃,所以多年来,公公煤老瘸的工人们总是走了一批又换了一批,其中甚至会有十几岁的童工。
终于有一天,一个在煤老瘸旷上工作了多年的老矿工,终于对煤老瘸的黑心和抠门产生了极大的不满。老矿工用手擦了擦脸上黑乎乎的煤渣,带领着矿上所有的矿工兄弟们去找煤老瘸理论,结果煤老瘸并没有把工人们的话放在眼里,甚至对他们冷嘲热讽,最后很不耐烦的试图将他们赶走。
其中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矿工气愤极了,他抄起手中的水果刀刺向煤老瘸,煤老瘸害怕了,双腿瘫软的坐在地上,结果那一刀,便狠狠地刺向煤老瘸的左腿。
于是,这么多年来,煤老瘸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的,这个外号也因此而叫开。不过,煤老瘸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开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比从前还要变本加厉。
桃子早就对公公煤老瘸心怀不满,但是念在铁框儿对自己的体贴和百依百顺,她又不好再说什么,不管怎样,都还是一家人。
桃子的回忆突然被老妇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所打断,只见老妇一边用手支撑着地面,一边用力的站了起来,望着眼前早已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街坊四邻大哭着又再一次扑倒在地上,她哭着大喊:“乡亲们哪!你们很多都上有老下有小,都知道这过日子养儿不易,你们快来看看哪!看看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呀!我的两个儿子啊!在他家矿井上累死累活了五年!就在两个半月前,他家的矿井突然瓦斯爆炸了!我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里面!最小的才21岁啊!”
老妇不去理会众人的唏嘘声,用骨瘦如柴的手擦了擦满脸的泪水,一阵带着刺骨凉意的秋风缓缓吹过,老妇的身体不由的哆嗦了几下,接着哽咽到:“大伙儿啊,我的儿子死的冤哪!这个老不死的买通了市里的某个领导,对我们家儿子的死推掉了所有的责任,不赔偿一分钱不说,甚至将我两个可怜的儿的尸体捞了上来,听人说,我的小儿子被救上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在,却被这个黑心的老东西找人草草的扔到了护城河里!你们说说,他煤老瘸的心眼儿咋就那么黑呀?可怜了我的两个儿啊……”
众人听到这里,每个人都气愤极了,纷纷表示,人既然是在煤老瘸的矿井出的事,那理应承担责任,做出应有的赔偿。更有甚者,他们难掩愤怒之情,竟然拎着自家的垃圾,什么香蕉皮,白菜叶子,臭鸡蛋,羊粪便……都扔到了院子里。
煤老瘸望着眼前众人的反应,气愤极了,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随着突然而来的剧烈举动,他衣服上那只早就坏了的拉链,终于抵抗不住最后那一点伤害,“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煤老瘸听到拉链掉在了地上的声音,连忙弯下腰四处寻觅拉链的影子,甚至顾不上眼前群众的议论和指责。他在满是泥沙的地上扫了几眼,那满是皱纹的眼角突然抖动了一下,他捡起那个小小的拉链,把它小心翼翼的放在黑漆漆的手上,用臭熏熏的嘴用力的吹了吹沾在上面的泥沙和灰尘,然后心满意足的将它揣进了裤子口袋里。
然后,他动作连惯的转过身,抬起那双早就不再灵活的腿,一颠一颠,两腿随着走路的动作一高一低的走到众人面前,动作既笨拙又十分的滑稽。
只见他将手里不知什么时候遗留下来的瓜子皮都撒在了那些看热闹,反应又很激烈的群众面前。他粗糙厚重的大手傲慢的抬了起来,一只手指着众人,态度轻蔑的说:“你们这群多管闲事的王八蛋!今天谁敢再说一句废话,小心我日他奶奶!”然后他又连忙转过身,望着跪在他对面大声哭号的老妇大喊到:“我警告你个死老太太,不要在我这瞎胡闹!让我赔钱?我的两口矿井不是也被炸毁了!我他妈找谁赔钱去?有本事你们就去找当官的评理去,当官的叫我赔多少我都认!在这瞎闹腾算什么本事?今天老子就把话放在这,要钱没有!要我这条老命,倒是有一条!〞煤老瘸态度蛮横,声音洪亮,像极了旧社会的土财主颐指气使的教训着下人。
可老妇一家明显不吃这套,煤老瘸的态度最终激怒了老妇那几个身形高大威猛的儿子,只见其中一个长得尤其傻大憨粗的儿子突然冲到了煤老瘸面前,毫不犹豫的拿起手中的铁棍用力向煤老瘸的头部砸去。力道生猛,一招致命。煤老瘸大喊了一声便倒在了血泊中。
只听那老妇的儿子一边放下手中笨重的铁棍一边嘴里念叨着:“让你老不死的不赔钱,我也不让你好过!”
见到此情此景,围观的人们在原地呆立了大约三秒,然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乱了阵脚,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各种群众的唏嘘声,人群在那一刻慌乱了阵脚,然后,很快就散开了。可能,谁都不想看见一个死了的人,要么是怕沾染一身晦气,要么是怕惊到小孩子。
老妇见此情景,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她不哭了,也不闹了,刚刚满脸的泪水也好像被瞬间风干了。她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煤老瘸,嘴里不知道碎碎念些什么。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渐渐扩散开来,一直蔓延到遥远的我们看不到的天边。
桃子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的双腿情不自禁的开始发软,好像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力气支撑在地面上。她精神恍惚的摇了摇头,她知道,此时,她必须去镇西边的叔叔家,将正在打麻将的铁框儿叫回家,因为公公看起来是不行了。
于是,她撞着胆子咬着牙硬着头皮往院子外面跑,她动作飞快的越过那个傻大憨粗的男人,越过那个坐在地上痛哭的小男孩,她一路跌跌撞撞,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像电影里面出现的镜头一样,一幕幕循环滚动在她的脑海里,她不敢再去想了,她本就晕血,此时她只想告诉铁框儿,她究竟受到了多么大的惊吓。
桃子急匆匆的将正在打麻将的铁框儿从里屋拽了出去,她看着眼前一脸惊奇的铁框儿,她拼命的大口喘着气,铁框儿感到莫名其妙,他轻轻的拍了拍桃子的后背,急切的问她“老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看你急的!”
桃子又气又急,终于在缓过神来之后,她就扑倒在铁框儿的胸膛,嚎啕大哭。里屋的叔叔们听到声音连忙赶到院子里,问这丫头怎么了?怪怪的!过了几乎很久,桃子才艰难的从口中说出了那句:“铁框儿啊,咱爸好像死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重磅炸弹,瞬间让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刻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屋里所有的人都急匆匆地向煤老瘸家里赶去。
当他们疯了似的冲到院子里的时候,门口的几个警察正在维护着事发现场,当那一条条黄色的警戒线伴随着秋风,在风中摇曳着它们的身姿时,铁框儿跌了一个狠狠的跟头,便摔在了地上,然后昏了过去。
后来,铁框儿镇里的亲戚们帮着他料理了煤老瘸的后事。煤老瘸遗留下来的财产足够桃子和铁框儿小两口无忧无虑的过以后的日子。但是铁框儿那段时间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整日卧床不起。
桃子有时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就在想,这个世上真的有因果轮回,真的有“报应”这一档子事吗?如果真的没有所谓的“报应,”那煤老瘸的突然离去又说明什么呢?这真的是一个深刻的问题啊!
想他煤老瘸,坑蒙拐骗了一辈子,节俭了一辈子,做了那么多数都数不尽的恶事,他还不是为了钱?他还不是因为贪得无厌?可如今他就这样走了,又带走了什么呢?
人生在世,本就残忍。人们赤条条来,用尽一生都在追求一些原本就带不走的东西,还不停的自我麻醉,以为有了足够的资本,就可以蔑视众生。可我们很多人都忘了,我们原本也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