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很高兴。
　　毕竟，十二年前的大学生，比现在金贵不少。
　　发疯似的朝家跑去，才刚到家不远处的路口，我便止不住的大喊：“妈，我的通知书......”
　　这股子兴奋劲才刚起来，我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看着停在家门口带着血污的摩托车，我知道，他来了。
　　村里的人，哪有大白天就关上院门的。
　　每个月，隔壁镇上赶大集，我爸都会带着我妹出摊卖点东西。
　　摩托车也必然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几乎成了我难以磨灭的梦魇。
　　翻了篱笆墙进去，蹑手蹑脚进了院子。
　　屋内传出的声音，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慢点，我......我好像听见我们家张洛的声音了。”
　　母亲的声音，透着破窗缝钻出来。
　　浓重的喘息声，掩着本就不标准的发音，我也只能尽量辨认。
　　“那正好，他也大了，正好教教他怎么做大人。”
　　“你个王八羔子，说啥呢，我们家张洛，可快是大学生了，到时候......你别停啊......这要不是想让他补补身子，你以为我会让你来？”
　　听着屋内传出来的污言秽语，我转头看向厨房。
　　挂着的一块白标肉，边上还托着一挂大肠。
　　我们家应该算是这穷村子里，经常能吃上肉的一户了。
　　站在窗边，紧握双拳，心头满是愤怒。
　　每每当我想闯进去狠狠把这两人骂上一顿，可不知道是不是我胆子小的关系，在看到这些挂着的肉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愣神时，一声高亢的轻吼，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不由脸烫了一下，知道这是完事了。
　　生怕被出来的人撞见，撒丫子到了篱笆墙那，又翻了出来，就好像是我自己做了错事一样。
　　越是害怕什么，偏就越来什么。
　　我前脚刚出来，后脚大门便开了，根本没给我躲的时间。
　　猪肉张。
　　村子里唯一的屠户，也是唯一买上了摩托车的人。
　　他的摩托车，平日里都是扛死猪的，只要靠近一些，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饶是这样，也没人嫌弃。
　　甚至村子里的不少人，都想要上去坐坐。
　　仿佛那样，他们就能感受到有钱人的生活。
　　我也知道，猪肉张私下还有不成文的规矩。
　　女的如果想坐他车，得让他过过手瘾。
　　哪怕是这样的规矩，我也曾多次见他带过不少村妇坐过。
　　而且，都不例外。
　　全是奔着村外头苞米地去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规定，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让我都有些羡慕他，想着长大后我也当个屠户算了。
　　该死的，他怎么过来了？！
　　“洛回来了？”
　　听着他说话，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猪肉张上下打量我一眼，在我裤腿上盯了好一会，紧接着又看了看边上的篱笆墙。
　　我顺势一看，裤腿上蹭了不少黄泥，他该不会是看出来了吧？
　　“呦，这是录取通知书吧？”
　　发现我手上拿着的通知书，他伸手就要来拿。
　　我往后退了一步，让他落了空。
　　不光是他尴尬，我也挺尴尬。
　　毕竟刚才屋内的事情，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正好，今天杀猪，人家多送了我一点，”他说着走向自己的摩托车，从把手上取下了用稻草绑好的肉，“就当是我送的礼了，晚上让你妈给你做。”
　　他说着将一挂肉递了过来。
　　瞧着肉，我咽了咽口水，却没接。
　　猪肉张直接将肉我往身上已塞，转身上了车就走。
　　提着猪肉，心里五味杂陈。
　　推门进去，我妈正好端着喷子从房间出来。
　　直接将水往院子地上一撒，我知道，这是她洗身子的水，脏的很。
　　这种天气，我爸跟我妹回来，这水渍也就干了。
　　除了这几挂肉，也就没有猪肉张来过家里的证据了。
　　我妈盯着我手上的肉，愣在跟前。
　　尴尬的气氛，被外面急促的铃声打破。
　　父亲骑着自行车，驮着妹妹回来了。
　　“今儿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二八大杠还没进来，母亲就迎了出去，完全没有平日里嫌弃父亲的样子。
　　急速的语气，带着些许慌张。
　　瞅着院子地上的那滩水，我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慌。
　　“秀玲不是回来了，正好这趟，你就跟她一起出去吧。”
　　我爸下车同时，还在跟我妹说着话。
　　秀玲是我初中同学，之前念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
　　听说去了莞市，年前回来，那双高跟鞋，我现在都还忘不了。
　　才刚进门，我爸就瞧见我提着猪肉杵在那：“拎着猪肉干嘛呢？”
　　我蒙了，看向我妈，不知道该说什么。
　　“呀，洛儿，这是录取通知书吧？！”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听上去很高兴，上前接过猪肉，赶紧又抽出我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对着父亲晃了起来。
　　“到了？！”
　　瞧着录取通知书，他很高兴。
　　“三本。”我笑着回道，同时也发现了站在门口，一直背着手的妹妹。
　　“三本也行啊，咱们家终于出了个大学生了，这可是喜庆的事儿，洛儿妈，别愣着了啊，赶紧去做饭啊，今儿吃好的！”
　　父亲很高兴，寻常也就只有偶尔他赢钱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笑那么开心。
　　明明不识字，其他字加起来都还没麻将牌上认的多。
　　可这三本的录取通知书，他却爱不释手。
　　爸妈高兴的样子，似乎让我忘了刚才的不快。
　　朝着门口走去，想要将这份喜悦告诉妹妹，可走过去后，她的手却一直在背后，就是不肯转到前面。
　　“咋了？”
　　“没，没咋。”
　　“手给我看看。”
　　“......”
　　妹妹没说话，一直低着头。
　　突然，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扩散开来。
　　她哭了。
　　长那么大，还是我第一次见我妹哭。
　　一手摁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强行将她的手掰到跟前。
　　她的手上好像拿着一张A4纸。
　　等我看清楚，才发现是录取通知书。
　　看到这，我明白了。
　　张家村本就穷。
　　我们家因为父亲的恶习，更是穷困。
　　一家两个大学生，在被人家可能是双喜临门，可在这房子里，却成了烦恼。
　　想起刚才父亲对妹妹说的话，我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了。
　　拿起录取通知书，我愣住了。
　　“这不是一本院校吗？”